阿諾拉橫掃奧斯卡｜給香港電影人的漂亮示範

有看過《阿諾拉》的朋友，相信都會清楚記得電影那「赤裸裸」的開場畫面。「赤裸裸」語帶相關，既是說開場幾幕在脫衣舞店的強烈視覺畫面，也是說電影一開始就擺明車馬不打算為了面向市場而避重就輕。傳統的電影和電視，很多時要遷就廣播規定，在畫面、語言、意識上面，難免會有相對保守的傾向。但在2025年的今天，社交媒體及YouTube類頻道已成為了資訊主流來源，色情、粗俗、暴力的內容早就不再是禁忌。更多題材可以更直接地走進觀眾的眼睛，《阿諾拉》就是藉著這個前提，把美國社會最真實最黑暗的一面擺在大家面前，信任觀眾自己的判斷。

你大可以把電影當作色情電影去觀賞，畢竟開始那幾幕戲，根本就和一般成人電影無甚麼大分別。然而隨著故事發展，對電影有什麼期望，就變成觀眾自己的決定了，這一點我認為導演的處理方法非常聰明。

荷裡活近年的左傾大風向，原意都是希望為各個弱勢社群爭取更多公平機會，但值得批判的是要掌握這種元素，既有分高手低手，更要講真心還是假意。如果只是為了迎合社會潮流，為做而做，那種兀突感是很難被掩蓋的。

導演Sean Baker製作過不少以社會邊緣人士為主題的電影，他的高明之處，在於關懷弱勢社群卻不刻意賣弄悲慘。《阿諾拉》的故事主角，是布魯克林區一個脫衣舞孃，鏡頭畫面只有表述她和同伴日常的工作和生活，並沒有著墨太多在她們的「悲慘」上面。

沒有在虐打她們的丈夫、沒有因為毒癮而滿身針孔、沒有因為嗜賭被追債。沒有污水溝渠，反為處處五光十色，電影更是以一部喜劇的形式來呈現主角的生活與遭遇。

既沒有煞有介事，亦沒有大聲疾呼，但觀眾都能理解脫衣舞孃的苦況，會理解作為低下階層的她們如何希望向上爬卻前進無路。

或者，有少部份觀眾在笑聲過後，肯花一點時間去理解這些弱勢社群其實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，就已經足夠。香港近年的電影也很喜歡以社會邊緣人士為主題，《阿諾拉》絕對值得借鏡。

講到電影工業，《阿諾拉》以僅僅六百萬完美金的製作資本，創作出一部橫掃奧斯卡獎項的佳作，非常傑出地提醒了所有電影工作者，「說好故事是電影根本」。

有人批評《阿諾拉》的故事簡單，但為什麼一定要曲折離奇才算是一個好故事？《阿諾拉》流暢而合理，不離奇但轉折位十足引誘觀眾追看。不如說，與其勉強想要講一個新奇的故事，不如把一個最平實的故事講好。

就我而言，《阿諾拉》拿下最佳原創劇本，相對於荷裡活那種計算非常精準的所謂劇本，就是一次好好的教育。並非說《阿諾拉》不商業，但其他過於工整的工廠作品，的確會叫人味精過敏。

此外，《阿諾拉》製作資金不高，也因為電影沒有使用太多電腦特技，不用把銀紙燒在無謂的視覺效果上面，去掩飾故事內容的貧乏。近幾年大家對英雄電影都感到厭倦，不就是這個原因嗎？

最後一點，也是最困難的一點，就是有關演技。拿下影后的Mikey Madison為了把角色演好，特意花時間去學習跳鋼管舞、俄文，還訪問了很多性工作者，付出終於獲得了理想的回報。

她固然是最耀眼的一位，然而電影裡面其他角色，都沒有一個人「揸流灘」。電影裡每一幕，許多你覺得不重要的細節，演員們都極致用心地對待。例如光頭保鏢食漢堡包時大大啖，男主角在床上興奮得打斛斗，那些動作他們做與不做對故事沒有影響，但做了，角色的性格就突然變得鮮明。個人來說，被踢中頭的那小頭目簡直是我心水。因為出現腦震盪，有時精神有時眼瞓，別人說話的時候他還會在鏡頭的角落裏昏睡，害我一直擔心他最後會不會出問題。
導演揀選的這幾位東歐及俄羅斯演員實在是不可多得，令觀眾徹底投入電影當中。這種細緻的演技，同時考驗演員的投入到，與及導演的指導技巧，不是隨便學得來。

《阿諾拉》未曾在金像獎獲得如此榮耀之前，外間對電影一直有非常兩極的評價。個人來說，在明知電影的製作資金如此緊絀的情況下，這部電影的確值得更多掌聲。而同時，當香港的電影從業員都處身於如此艱難的今天，我更加希望每一位電影工作者，可以好好珍惜每次機會，不要把僅有的資源浪費在爛片上面。